【佐鼬】乡村爱情故事(下)

佐助走出一段,折身去了村口,把补齐数的鸡蛋搁在泉家窗台上,犹豫该不该就这么走了,恰好阿泉端着铺了咸肉的簸箕推门出来,见到鸡蛋,倒没说什么,满脸笑地招呼佐助进来吃碗点心。佐助推说还有事的。花棉袄后脚就撂下一句热情的,“客气啥,快得很,水就滚了哩。”

 

佐助坐在屋里转着脑袋瞅了一圈,搞卫生方面,算是打平了。吃了一口端上的热馄饨,脸上阴了一层。阿泉琢磨她包的馄饨没见人不吃得吞掉舌头的,竟能不合口味,转身又上了盘甜的。也是一道糯米食,佐助眼睛警醒地一亮,夹一块塞嘴里,嚼巴嚼巴腮帮子酸,大概是梗米掺多了或者没蒸透,心里镇定下来,自己还是略胜一筹的。

 

“那什么,大姐……”他原想说他哥有人照顾的,让她别跟着耗了,话到口边忽然发现其实没立场。那边阿泉却欣然应了一声,“欸!”

 

佐助一愣,脸又黑了点,“……我不是这意思。”

 

“啥意思?”


“你想的那个意思。”

 

“我想啥了。”阿泉闹不明白了,文化人讲话真有深度,虚心地赔了个笑。

 

“那个‘大姐’就是普通称呼的意思。”

 

“啊,”阿泉半圆着嘴,等他往下说文解字,却没下文了,小声问,“……这个‘大姐’还能有啥别的意思?”

 

佐助脸上发臊,心说真是晕了头,跑人家里乱打什么哑谜,没再“意思”下去,站起来谢过招待,快步走出门。顺过黑瓦白墙的长街,上了田埂,一径到了凯老爹的砖房。院儿里咚次哒次,佐助进了去,矮凳上放着收音机,凯老爹在跳第八套广播体操。老爹儿子几年前出了工伤,在外省医院疗养。好在老爷子心态积极,卷好钞票往兜里一戳,抖了抖眉毛要闲扯淡,“小伙子,人生最大的财富是什么。”

 

根据老爹家的现状,肯定不是名啊,利啊,夫妻恩爱,子孙满堂这种徒显凄凉的答案。但老人家的这类感言式提问是不需要答的。佐助就在凯老爹“是身体嘛!”的教诲后,配合作恍悟状。

 

“身强体健才能享受青春。”凯老爹抿着胡子稍,“可惜现在的年轻人呐,都不下地,没有了锻炼,不会了耕种,要忘了农民的本儿咯。”

 

背后槐树系的老黄牛“牟——”了一长声。没有驴的应和,就无聊地开始了反刍。之前的牟叫倒像是哀声了。

 

其实凯老爹说的不对。地还是在种的。只是他所在的片区被划作退耕还林示范点,抡锄头拉犁的不见了,而树苗还没运来。佐助没回乡政府大院,站在堰上往自家老宅前的四亩地看。鼬上大学之后,是自己在种,自己上学之后,就真的荒了。地里支楞着狗尾草,看麦娘,野苋,他进去一棵棵拔,直到落日在身后撇出长影。他抬起闪烁汗水的脸,鼬从斜阳里来了。弯腰又除了一株,踩草声停在不远的身后,没有劝阻,他们连屈身劳作的频率也是一致的。

 

月亮升起的时候,两个人坐到堰上,杂草只拔平了一隅,小小的一隅,人就更为渺小。坐得开了,坐得近了,都是模糊的一团,跟地里斜倚歪靠的茎秆也是分辨不开的。

 

佐助汗湿的衣服黏在身上,夜风吹过凉地一哆嗦。鼬胳膊一拐就抱住他,自己却打了个喷嚏,随即被反抱了。沉闷的心跳敲在鼬的后心,搁在肩上的刘海一点一点,以为他睡着了,转眼看去却恍惚了一下,弟弟清醒的目光像已望到了很远的地方。

 

月亮越来越亮,原先看不见的地方,也只是差不了太多的土地。

 

鼬翻过弟弟的手心,拇指搓着上面条条道道的划伤,果然不是块种地的料。佐助有点舒服,轻轻地摇晃起来,使他们像一株见了风的庄稼,摆着摆着,就会长了似的。弟弟就是这么长大了,覆在背后,像一件厚沉的衣服,让人全然不觉得冷,还忘乎所以地有点热。

 

“这次回来啥时候走。”

 

佐助停下来,满身翻找,最后从里面衣服的前襟口袋取出张粉色车票。他看着票面忽然笑了,引得他哥伸过脑袋。上面写了四行小诗,鼬眯了眯眼睛,没能看清。

 

“要听吗。”佐助问他,没等他回答,缓声念开了,“秸秆插在地里,希望开出红花。石子投到水中,希望长出尾巴。白纸压在枕下,希望梦印成画。车票贴在胸口,心要驶向远方的他。”

 

“还不错,让你留外面是对的嘛。”,鼬低下头笑了一下,心里却很失落,弟弟在城里快要有新家了吗,他该关心地打问一下,然而出口的只是,“票面这么写了,还能过检吗。”

 

“这张是回来的票,过了检才写的。”佐助举高了,鼬就着月光,看到票沿剪出的缺口,心头泛起了甜,脑子赶忙打了一个弯,这是弟弟打发时间随意写的,心思就绕过了早就意识到的情感。

 

晚风一阵阵把月色吹淡了,鼬趁机散去心里的热。佐助举起另一张四四方方的票,边沿齐整,鼬伸出手,想拿近了看看弟弟还能呆几天,票却在佐助手心里捏没了,鼬来不及拦,小小的纸团划过一道漆黑的弧线,沉入湖海一样的月亮地里。

 

鼬扒开半人高的野草弯腰悉悉索索地找,竟不慎绊了一跤。哗啦啦的草声很快来了近旁,鼬翻过身伸出手,佐助没有拉他,跨过他的肚子反将他仰面按倒,草凹陷了一块。佐助俯下身把脑袋埋在他肩窝,就不再动,呼吸渐渐匀长起来。

 

星子在头顶闪眼睛,鼬扯了扯他的后衣领,“回去睡。”

 

细细的鼾声卷进他的耳蜗里,鼬微微颤栗,挣扎地支起半身,却被突然的话音打断了。

 

“睡在哪里不是睡在夜里。”佐助较上劲,鼬顿感身上重了,叹了口气,卧回去继续当垫子。

 

鼾声却没响起来。

 

“为什么让我留外面。”

 

“不是说省城好吗。”

 

“吃得再好也就一天三顿,实现理想我只要一个窗明几净……其实出了名气也全是别人在用。”

 

“我不用你名儿。”

 

“你不是别人。”

 

黑云遮住半个月亮,鼬眨了下眼,睫毛有些湿,估摸地说,“天要下雨。”

 

佐助没理他,自顾自往下说,“还有什么是自己的呢,真的只有身体了吗。我一去到城里,就觉得自己有的很少,比在这儿起码少了一半。我不在的时候,你是不是也觉得少了很多。”

 

“我挺好。”

 

佐助恨了一声。

 

鼬轻拍他的背,“那么你就回来吧。”

 

藏在鼬肩窝的表情终于见了光,满是惊讶。

 

鼬摘掉佐助头发里的草叶子,“当初是希望你看到我没机会看的世界。见识多了,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。也许你会喜欢省城呢,我不该帮你去了这项选择。”

 

“我还是要回来。”

 

云动得很快,鼬脸颊一会儿昏暗一会瓷白,佐助的掌心贴上去,才想起拔了一下午杂草,鼬覆手上去没让他抽走,好像脸上粗糙的触感并不难受,“只要你不后悔。”

 

“你后悔吗,回来木叶这个小地方?”

 

鼬仍是仰躺着,眼睛飘进了许多雨丝,半闭起来,睫毛抹下淡淡的阴影。佐助凑近了去,鼬忽然笑了,一个侧身,从他身底下站了起来,张开手臂往草野深处退去。

 

“这片土地长的不是小麦,苞米,土豆,白菜,是崭新的未来。”鼬胸膛起伏着,后退的步子加大了,“未来……你看到了什么。”

 

鼬远去的身体在视野里缩小,月光消融了他的轮廓,但草稍上留下的影子仿佛正变得巨大。佐助感到眼眶湿润了,张了张嘴,终于发出声音,“一个伟大的……孤寡老人。”

 

鼬后脚跟绊了一下,跌进草里不见了。


佐助忙跑过去捞他起来,雨真的下来了,鼬有点懵着没反应过来,佐助脱了外衣盖在两人脑袋上,鼬回过神定定地望了他一眼。佐助不禁笑了,知道哥哥会需要他的。两人叠着身撒腿往村政府大院跑。

 

他们动作紧,每个屋檐都挂下厚实的雨帘子时,已经在洗热水澡了。公家的水电收费不贵,澡间的砖房也很窄小,两人还是一块儿洗了。毛巾打上肥皂,相互搓过背,木瓢儿舀水轮换着冲洗。虽然转不开身,胳膊经常撞着腿儿,万一谁不留神脚下一滑,闹出的动静还有点大,好在雨也滂沱,没人会听出有什么不对。天边擦了一个响雷,头顶吊着的灯泡“吧嗒”一声灭了,砖房的小窗里乌漆麻黑一片,没人能看出是不是还在洗着。事主也就全不在乎了,自个儿都不知道洗了多久,有没有套错衣服裤子,回屋时磕碰了哪些东西。

 

鼬只知道夜过了一半,他还是没能睡着,轻轻掀开被子坐起来,听外头的雨渐渐稀了,屋檐滴答着水,再后是一片寂静。

 

“还没想完啊。”随声音一道扑上来的是带了体温的被子,裹了他往炕上一歪,俩脑袋挨着倒在了一头,“再着凉了还得我伺候你。”

 

“嗯嗯。”鼬应了两声,转过身将微凉的身体贴紧热乎的胸膛,“不累你。”

 

这一觉睡得很沉,院子里的鸡都叫累了,鼬才迷迷糊糊爬起来,熬煮谷物的香气飘散开来,他还是闭着眼。佐助正忙着灶火,忽一回身,看到鼬坐在炕沿小鸡啄米,走过去把一旁的棉衣给他披上,顺便在脸颊响亮地亲了一口。鼬上身晃了一晃,摸摸脸上的口水印,睁开眼醒了。正瞧见窗口忽闪过一个影儿,谁呢,他有些担心。拽了下弟弟的衣袖让去看看。

 

“我们这样也没啥,村里光棍这么多,谁知道底下都什么事哩。”佐助满不在乎地回了句,转头想今早要不就吃鸡蛋糊糊面。

 

“谁有什么事。”村主任关心群众。

 

“土叔和卡叔呗,瞧着就有问题。”佐助起身要去调面糊。

 

“什么问题。”鼬不放他走,脸上有些愁。

 

佐助想了想,捏着鼬的下巴对嘴来了一下。他哥垂了眼睛似乎明白了,皱着眉小声说,“我看着不像啊……”佐助哧一声笑了,只说水开了,转身没入清晨的炊烟中。

 

门外公鸡一阵咯咯哒乱跑,带土手里扬了张纸,踩了风火轮似的开了进来,“卡卡西说鱼塘还欠着村里两万五,大侄子你说这事咋办吧!”

 

The End

我做到了,完结。吃完的同学辛苦了!虽然村力不够了,但是再怎么样也是个结尾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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